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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六章 擔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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莊無地知道熊荊的擔憂,道:“齊人若至,可用我軍將率帥之,如此不愁沒有節制。”

“奈何言語不通啊。”彭宗也有些擔憂齊人。“且市人何以為戰?”

“市人只能湮壕。”鄂曹無奈答道,說出了市人的用處。

周人建制有了士農工商之分,管仲為齊相又使士農工商分而居之,立士農之鄉、工商之鄉。商即商賈,屬於市籍,是各種籍貫中等級最低的,往往與賤籍相提並論。秦人戍邊,先發‘吏有謫(有過錯的官吏)、贅壻、賈人’;這些人不夠,再發‘嘗有市籍者(以前有市籍的人)’;還不夠,再發‘大(祖)父母、父母嘗有市籍者’;最後才是‘入閭取其左’。這種閭左,多是人丁繁衍後無地可授的農人。

市籍地位不如匠籍,更不如農籍。春秋時期只有國人(貴族)才能從軍,戰國時期必須是農籍才能為卒——像楚國這樣春秋遺風濃郁的國家,市籍、匠籍、無地農籍都不可從軍——但每次出征都會強征若幹市籍和匠籍為軍役。

鄂曹要這些市人去湮壕不是開玩笑。魏國軍律明確要求‘攻城用其不足,將軍以(假門:假通賈)湮壕’,同時要求‘今遣從軍,將軍勿恤視,烹牛食士,賜之叁飯而予崤’。

本來市籍是不能上戰場的,因為魏王於心‘弗欲、不忍’,這才勉強讓他們從軍出戰。但是呢,領軍之將不要體恤他們,攻城時要死人無數的時候,可以讓他們去湮壕;營中殺牛吃肉的時候,切不可讓他們分食牛肉,賜三分之一鬥粟米飯就可以了。

魏國是不可以改市籍的,秦國是可以改市籍的,但改了市籍也會追索‘嘗有市籍者’以及‘大父母、父母嘗有市籍者’。楚國和關東諸國一樣市籍者不可更改,不過不會像魏王那樣‘弗欲、不忍’,讓他們攻城時去填壕。

“若遣市人湮壕,必寒其心。”莊無地也清楚市人地位之低賤,只是眼下局勢緊迫。“相決之時也無壕可填,以其為副卒可也。其餘則為正卒,言語雖不通,然將率卒長以身作則,不通也可一戰。三萬齊卒,可成千列戰陣。加之趙魏兩軍,又有一千餘列。或可以齊軍為右軍,以趙魏之軍為左軍,我軍為中軍?”

莊無地這是縱深三十行成陣,齊軍三萬多人,可成千列;趙魏四萬餘,可成一千四百餘列;巴人與西甌各部落近兩萬人,他們的縱深更薄,二十行也可成千列。餘下二十個楚軍師,每師以沖矛大陣列陣,六十列再算上兩陣之間的間隔,大約在兩千列。

這樣算起來,全軍陣列的寬度將接近甚至達到五千五百列,這五千五百列還沒有計算西甌各部落的劍盾陣,劍盾陣展開後,列與列的寬度倍於矛陣,他們千列的寬度是矛陣的兩千列。等於是五千五百列還要再加一千列,達到六千五百列。

按照上次蒙恬所列的軍陣,為防楚軍沖矛,秦軍縱深已經達到恐怖的一百行。聯軍陣列寬度如果是六千六百列,秦軍如果不想被聯軍勾擊,陣列寬度也必須是六千五百列。六千五百列縱深厚一百行,那將是六十五萬人,超過現在王翦麾下的兵力總和。

當然,決戰不可能全軍壓上,一些善戰的師旅將作為游闕使用,要麽填補空缺,要麽伺機破陣。可最少雙方之間的兵力差距不再像此前那麽大,二十個楚軍師是一支讓大司馬府和幕府謀士都較為滿意的力量。

“彼等不能為左右兩軍。”莊無地的意見被彭宗反對。“齊軍、趙軍、魏軍懼怕勾擊,秦人騎軍多於我,我以為彼等當為中軍。”

“彼等為中軍?”莊無地是常規布陣,彭宗則一反常規,把弱軍放在中間。

“然也。”彭宗道。“秦人為使我不破陣,倍厚其陣也。蒙恬麾下,秦人陣厚百行。故我以為,我軍不當中擊,而當側擊。強師當居於左右,騎戰之後繞秦人側背而攻,中軍不敗即可。”

彭宗沒有動面前的籌盤,寥寥數語就將本次決戰的作戰思路勾勒了出來。沖矛多是中擊破陣,現在既然雙方的陣列寬度差不多,那就不應該再中擊,而應當兩翼勾擊。秦軍是橫隊,橫隊軍陣不是不能轉向,而是轉向不易,一旦矛陣猛沖側背,十有八九會發生潰陣。

“火炮何用?”側擊不是可以,不過側擊火炮就顯得多餘了。

“火炮勾擊不便,置於陣前秦人當厚其陣,我軍如常而攻。”彭宗道。“唯左右兩翼各有數師繞擊其側背,兩向夾擊,促其陣潰。中軍別無他求,秦軍潰時可乘勝追擊。”

“可。”鄂曹最先認可彭宗的決戰思路,這是發揮楚軍縱隊機動的好辦法。如果將楚軍布置在中間,機動性將無從發揮,只能一味的沖矛破陣。

“可。然則,”熊荊也點頭,不過他的擔憂並未全消。“各師何時可至?”

他這個問題讓諸人臉上剛剛浮現的笑容又壓了下去。除了已經集結的十四個師,其他六個師,齊軍、巴人、西甌各部落,全都在路上。如果明天牧澤逢澤就冰封,他們肯定是趕不上決戰的。趕不上決戰,彭宗的側擊還是不成,因為兩軍陣列寬度相差太遠,等左右兩翼的楚軍繞到秦軍側翼,估計決戰很快就要結束了。

“越師、魯師、諸氏之師數日內可至。”莊無地道。“齊人較緩,此時還未入我楚境;巴人、西甌各部落亦然,彼等若能至扞關、青陽,十日可至。”

“十日?!”熊荊轉頭看向寢外。寢外寒風呼嘯,天色鉛灰低沈,看樣子很快就要下雪。好在下雪不等於冰封,下雪的時候不冷,融雪的時候才最冷。然而這是個天大異的年代,說不定這個月牧澤、逢澤就冰封了。

“本月可至否?”熊荊再問。莊無地說的都是後半程時間,齊人必須翻越齊長城進入楚境,最後趕到莒城,只有趕到莒城,才能乘舟前來;巴人必須駛過冬日水淺的夷水,抵達長江岸邊的扡關;西歐各部落必須抵達青陽,從青陽坐船北上。

“本月必然可至。”莊無地回答的很肯定。有舟楫的情況下,二十多天再慢也應該到了。

“不知何時下雪冰封?”熊荊目光仍然盯著寢外鉛灰的天空,像在自言自語。

“以往年,當在月末下雪,大河於下月、正月冰封。”彭宗答道。“臣有一言,不知……”

彭宗的恭敬讓熊荊嘴角一笑,彭宗見狀道:“秦軍六十萬,趙魏大夫料我不勝,多通秦也。澤水若冰封,沙海距大梁不過十數裏……”

“秦人各個擊破?”熊荊馬上明白了彭宗的意思。趙魏兩軍四萬餘人雖然就在大梁,但三軍並沒有合軍一處,秦人很可能先發制人,各個擊破。

“昔年臨淄王翦怯我,數十萬大軍趁夜奔逃,便是與我相決,何以要拔城損軍?”鄂曹看著彭宗不解。攻城向來是損兵折將的事情,秦軍如果先攻下大梁再行決戰,就會像當年圍攻邯鄲一樣被聯軍打得大敗,這對楚軍而言是好事。

“若趙魏大夫暗通秦人,冰封時私開城門若何?”彭宗說出自己的假想。除了各軍不能及時趕至外,他對王翦提前攻拔大梁也比較擔憂。

“趙魏仇秦者甚眾,其必將死戰不休,秦人入城也不能拔城。秦人陷入大梁,我軍次日便可至沙海擊其營壘,營壘一毀,秦軍必潰。”莊無地說到這裏忽然生出一個主意,他道:“彼時若是能誘秦人攻拔大梁……”

啟封距離大梁不過六十裏,冰封後距離沙海大約七十裏,這是一日之內的路程。秦軍如果陷入大梁,那將是當年臨淄情況的重演。趙魏不是齊人,齊人當年贈送美人、玉帛、美酒,沒有及時纏住秦軍,這才讓王翦趁夜跑了。趙魏不可能這樣,秦軍如果真的攻入大梁,城內守軍將會狠狠咬住他們,王翦想跑都跑不掉。

“魏人有火炮十門,可以之為餌。”彭宗建言道。“此乃秦人必得之物,可誘使秦人直入大梁王城。”

“此計可!”鬥常不怎麽說話,但對這個計策很感興趣。

“此計可!”鄂曹還有其餘幾個軍司馬也頻頻點頭。“如此王翦必與我戰。”

臨淄那次雪夜追擊給楚軍留下了很深的印象,很多將率司馬還是以為王翦會跑,特別是己方兵力大增的情況下。莊無地引誘秦軍攻拔大梁,再由魏趙兩軍纏住秦軍的計策深得各軍司馬讚同。

幾個人看向熊荊時,熊荊出乎意料的搖頭,“不可。”見諸人不死心,他解釋道:“此時不可與秦人鬥智,鬥智必敗。”

“這……”誰也沒想到熊荊的理由居然是這個。當時勿畀我前來求告不要裁撤知彼司時,熊荊的理由也是這個:攻守之勢逆轉,楚人本不善鬥智,故決不與秦軍鬥智,只可鬥勇。勿畀我怎麽哀求都沒有,差點當場伏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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